赵家涵一忆

推荐人: 来源: 时间: 2022-02-02 18:47 阅读:

居家翻阅旧时信件,有一封是范用先生的,说及北京黄沙遮日,尤思念江南之绿,说枇杷过后是菱藕。这触我想起儿时旧事。说是旧事,便也是一些顽童时私自郊游的故事。我们能够去的郊游,也就是城外的赵家涵,那儿有农田,有个涵洞,不大,可能那就是地名的代称。

我五岁那年,母亲带着我与表哥(表哥比我大三个月)去一家私塾读书。这家私塾在东门城门外迎春桥下的胡应楷祠堂边上,一条小巷子里,几间平房,一位宝应来的老先生在这里办了一个私塾。那时新中国已经成立四五年了,城里早就没了私塾。这个私塾的存在,纯粹是因为一大批苏北来的南下干部们的孩子年龄还不够入公办小学,幼儿园也没有建起来,大家就先让这位老先生的私塾保留下来,起个替大家管管孩子的作用。那时我外婆已经不在了,一路上,母亲总是说,这是启蒙了,过去你舅舅启蒙时,你外婆要做许多好吃的给你舅舅吃的,吃了上学就聪明了……从我们家住的东门大街程家弄步行一里多路便走到东门城门口,这个城门是双重的,左边是水关,右边是旱门。出旱门的城门就是迎春桥,过桥右拐顺着河边走几步就是胡应楷家祠堂。母亲将我与表哥交给老先生。老先生看看我们,再看着我母亲,我母亲明白什么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旧币,顺手从我表哥手里接过那刀拎得一路上想丢掉的新鲜猪肉递给老先生,告诉他,这是孩子孝敬他老人家的束脩。老先生很客气地收下并送我母亲到门口。母亲前脚离开,老先生就把我们俩喊到课堂上,当着许多小朋友的面,让我们尝尝他的戒尺味道。好在我就尝过一次。表哥倒是常常吃得有滋有味。我在这个私塾里待了一年多,这一年多,我学会了书法,老先生会教我们如何握笔,认识“人、口、手”。这个私塾什么时候停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老先生对于教学是挺认真的,搞得像模像样。

顺着河沿走过胡应楷祠堂、米厂,就是郊外了,也就是到了赵家涵的地段上。我们的眼前便出现一派庄稼的天地,风卷浪滚,气势很大,儿时的我,对着这气势除了与大家一起哦哦啊啊地一阵狂叫,接下来便是朝麦浪深处奔去,出了麦地,便是河。

那条河,与我们刚才走过的护城河不能比。我们东门城脚下的护城河,靠北是古大运河的一段,迎春桥下的码头过去是停靠上任县老爷、迎接两江总督、府台大人的官船的大码头,着实见过世面的。眼下的河与那相比,其实也就只能算是个沟塘罢了,恰极引起我们的兴趣。河里有蝌蚪,我们叫它蛤蟆蟆囝,捉回来放在瓶子里养着,没养一两天,就被大人倒到河里去。这河里有野菱,我们带着竹子去捞。那时,我还不会游泳,只听得大人说,河里长着水草,是不能游泳的,那草会缠住你,腿抽筋,淹死。我们一个同学就是在赵家涵游泳时脚抽筋淹死的。看着河里的菱对着我们笑,大家却束手无策,一点办法也没有,气得只好用土块砸它。有时会有农家的船桶(一种替代船的桶状工具)放在河边,我们就会坐上去,小手划着它到河中间去,捞鸡头。鸡头是很难弄的,杆上都是刺,我们的小手没办法扭断它脖子。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把它的头搁在桶边上,硬是磨断了它。农家来了,远远地在岸上喊骂,吓得我们在河里不敢朝岸边来,凶的农家还会用长长的竹竿捞打我们,我们坐在桶里,想避让,桶就晃,晃得很厉害,要翻掉,我就吓得叫起来,我不会游水呀!

农家大概怕出事,骂骂就走了。他走了,我们就赶快划到岸边。我们一上岸,农家就从地里冒了出来,把我们摘的鸡头收了去,弄得我们十分沮丧。

有一天,我们知道隔壁班一个姓韩的同学是赵家涵的,他每天中午不回家吃饭,我就拉他到我姨家吃饭,那时我家住在城里四牌楼的姜家大院,中午就在学校附近的姨家吃饭。韩同学,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已经不知道了。那时,他带我到他家去,就在赵家涵的米厂后面,那里有一个村庄,面对一片农田,更远的地方就是公路。在赵家涵的塘里游泳玩够了,我们就开始约了到公路那边的河里玩,这是护城河的一段,叫城脚根,靠城一边很荒凉,几无人烟,但恰是从东门朝南门去的一条捷径。这路上有段很可怕,原因是那儿一般无人经过,曾经有人见到死婴儿就露天丢那儿,野狗争吃!更有大人用此来吓唬小孩:再哭,把你扔城脚根下去!孩子顿时就不哭了。到那里的河里游泳也有好处——没有大人管,他们也不会想到我们到那里游泳。那年夏天,我在那里与同学们一起学会了游泳,记得那时我刚刚8岁。

我说到赵家涵,每每念及的就是野菱、鸡头,还有的就是钻进麦地里寻找野豆。说到这野豆,妻子说,她那时到赵家涵就是挑野菜,家境贫困,吃野菜一点也不像今天这样感觉野菜的鲜美,只是知道它能够省下家里大人那有限的钱,好在祭祖时买斤肉。妻子是从小被我母亲收养的,她与我表妹她们一群家门口的女孩子就喜欢在假日去那儿挑野菜。影响我记忆的是,我与韩同学一起在有积水的农田沟里看到一个洞。韩同学说这是黄鳝洞,里面有黄鳝。孩子胆大,我俩赤脚下去动手扒,扒了一会儿,有个头伸出来,吓得我们直跑,跑出好远,回头看看那地方积水里游着一条鱼,走近看,是条鲶鱼,有一尺多长。我们兴奋地将它捉了,放在我的书包里,带着上学去了。这是个周六的下午。到了学校里,我将这条鱼拿出来让同学们欣赏后就放在课桌里。放学时,竟然忘掉了。到周一上学,同学们闻到臭味没有说,直到上体育课的姜旭老师发现了,问原因,我直说了,将鱼拿出来已经臭了。姜旭老师一直单身,他看着这条鱼惋惜地说,周六告诉我多好,可是好下酒菜。

几十年后,我又一次来到赵家涵,走着儿时熟悉的路,不时地看着路边人家,希望儿时胡应楷祠堂旁私塾的同学能出现在面前。走过当年很有气派的堤岸,一点也没当年的感觉了,那个曾经是赵家涵代称的涵,没有了,替代的是一片片民舍和工厂,城市的繁华已经理直气壮地搂住昔日花黄麦绿的郊乡,并且大胆地把它梳妆成与自己一色的时潮。我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否是世界的潮流?在我的心目中,那游着蝌蚪的河,河边的船桶,河里的野菱、鸡头,还有那清除水草后专门用来游泳的水塘,越来越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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