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我以为，我终于回到了故乡。

夜，静得可怕；月，照得空明。江上高桥，立着一个人的心事。

再熟悉不过，这生我养我的地方，应该是空碧水，清风万丈，应该是渔舟送波，古桥漠然，再不济也该是我拥抱了十八载的风光，满浸那通透着魂灵的烟尘气儿。可不是，终究再也不是。

陌生，惊异而可怕的陌生，突兀立起的混凝土高桥，整齐划一的水泥河道，完美

得令我心痛。这是哪儿？故乡？不，我一定迷路了，就像是猫头鹰迷失进了夜的漆黑。别骗我，仿佛从未到达的地方，如何算得上故乡？

东风桥头，九龙江上，一人一犬，喧闹着惊起了西垂的晚阳，满是童年的惊喜和疯狂。临江傍桥，绿瓦红墙，终日混着轮船的轰鸣和遍地的麦草香，那几几回梦归魂牵的地方，才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时光，暗藏于翻滚的波浪，迷途的人静立桥上，听那夜风嘲笑，归家无望。

那年我奔走去往远方的路上，加快城乡建设的公告悄然飘入，破碎了我梦里最亲切的故乡。或许，我本该支持，那是故乡的重生和涅，那是独属它的机缘与幸运，我该为它欢呼庆新。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没有那深刻细节还原，没有那往事层层重叠，又哪里会有近乡情更怯的款款深情。也许，迷途的人只配静立桥上，在心灵的遗迹旁，揽一眼好天良夜的悲伤。

不，哪会有什么悲伤?一切好似都还是原样。我还能在江水里嬉闹，相遇几条不相识的小鱼，我还能在桥头狂奔，不小心跌倒，疼的哇哇直叫。至少，我的狗会记得，桥头会有个等风的少年，会在夕阳里，一同与它踏上归途……一切还能是原样，对吧?

可是泪流着流着，心就疼了。为什么不能再见刻着繁体字名的石桥？为什么细浪阵阵不能再闻笑语欢声？还有最重要的，那与我相伴长大的为什么没来接我?它难道也迷失在了这慢慢长夜？

深入骨髓的凄清，让我忍不住紧了紧衣襟。

也许，我该深切地记得，古桥崩塌于我行走远方的路上，江水囚禁在苍白的水泥坝墙，还有那只狗，那只依恋了我一辈子的狗，在我十四岁那年被我亲手埋葬……原来，我再回不到故乡。

不，天空依然明净，泥土里满是回忆的青草香，不过有人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只要回去睡一觉，一切都会是原来样子，江水不会变，我还没好好和它学游泳，石桥不会变，我在上面嬉闹了好几年，还没好好道个歉。我的狗只是累了，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只要听到我呼唤，它一定，一定会回来。

漫长而孤寂的路上，总会有人迷失方向。只要记得曾经的心之所向，不管黑暗如何蔓延，学会用自己的光芒把它照亮。

我不是行人，是个归客。我终于回到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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